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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
【日】芥川龙之介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罗生门下避雨。
宽广的门下,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只在朱漆斑驳的大圆柱上,蹲着一只蟋蟀。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谨等几次灾难,京城已格外荒凉了。
罗生门正当朱雀大路,现在却有狐狸和强盗来乘机作窝,甚至最后变成了无主尸体的集合地。所以一到夕阳西下,气象阴森,谁也不上这里来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白昼,这些乌鸦成群地在高高的门楼顶空飞翔啼叫,特别到夕阳通红时,黑魆魆的好似在天空撒了黑芝麻,看得分外清楚。
这家将穿着洗旧了的宝蓝袄,一屁股坐在共有七级的最高一层的台阶上,手护着右颊上一个大肿疮,茫然地等雨停下来。
说是这家将在避雨,可是雨停之后,他也想不出要上哪里去。照说应当回主人家去,可是主人在四五天前已把他辞退了。所以家将的避雨,准确的说是“无路可走”。家将不断地在想明天的日子怎样过--也就是从无办法中求办法。
要从无办法中找办法,便只好不择手段。要择手段便只有饿死在街头的垃圾堆里,然后像狗一样,被人拖到这门上扔掉。倘若不择手段哩--以后要去干的“走当强盗的路”,这决定当然是提不起积极肯定的勇气了。
家将打了一个大喷嚏,又大模大样地站起来,夜间的京城已冷得需要烤火了,风毫不客气地吹进门柱间。家将缩着脖子,向门内四处张望,如有一个地方,既可以避风雨,又可以不给人看到能安安静静睡觉,多好。
这时候,他发现了通门楼的楼梯,便摸摸腰间的刀,跨上楼梯最下面的一级。
当初,他估量这上头只有死人,可是上了几级楼梯,看见还有人点着火。这火光又这儿那儿地在移动,模糊的黄色的火光,在天花板下摇晃。他心里明白,在这儿点着火的,决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家将壁虎似的忍着脚声,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险陡的楼梯上最高的一级,尽量伏倒身体,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向楼房望去。
果然,正如传闻所说,楼里胡乱扔着几具尸体。一股腐烂的尸臭,家将连忙掩住鼻子。
这时家将发现尸首堆里蹲着一个人,是穿棕色衣服、又矮又瘦像只猴子似的老婆子。这老婆子右手擎着一片点燃的松明,正在窥探一具尸体的脸,那尸体头发秀长,是一个女人。
家将带着六分恐怖四分好奇的心理,一阵激动,连呼吸也忘了。老婆子把松明插在楼板上,两手在那尸体的脑袋上,跟母猴替小猴捉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头发似乎也随手拔下来了。
看着头发一根根拔下来,家将的恐怖也一点点消失了,同时对这老婆子的怒气,却一点点升上来了--不,应该说是对一切罪恶引起的反感,愈来愈强烈了。此时如有人向这家将重提刚才他在门下想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那个问题,大概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当然还不明白老婆子为什么要拔死人头发,不能公平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他觉得在雨夜罗生门上拔死人头发,单单这一点,已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当然他已忘记刚才自己还打算当强盗呢。
于是,家将两腿一蹬,一个箭步跳上了楼板,一手抓住刀柄,大步走到老婆子跟前。老婆子大吃一惊,并像弹弓似的跳了起来。
“哪里走!”
家将挡住了在尸体中跌跌撞撞地跑着的老婆子,俩人便在尸堆里扭结起来。家将终于揪住老婆子的骼臂,把她按倒在地。那骼臂瘦嶙嶙地皮包骨头,同鸡脚骨一样。
“你在干么,老实说,不说就宰了你!”
家将摔开老婆子,拔刀出鞘,举起来晃了一晃。可是老婆子两手发着抖,像哑巴似的顽固地沉默着。家将意识到老婆子的死活已全操在自己手上,刚才火似的怒气,便渐渐冷却了,只想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低头看着老婆子放缓了口气说:
“我不是巡捕厅的差人,是经过这门下的行路人,不会拿绳子捆你的。只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门楼上,到底干什么?”
于是,老婆子眼睛睁得更大,盯住家将的脸,然后从喉头发出乌鸦似的嗓音,一边喘气,一边传到家将的耳朵里。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做假发的。”
一听老婆子的回答,竟是意外的平凡,一阵失望,刚才那怒气又同冷酷的轻蔑一起兜上了心头。老婆子看出他的神气,一手还捏着一把刚拔下的死人头发,又作了这样的说明。
“拔死人头发,是不对,不过这儿这些死人,活着时也都是干这类营生的。这位我拔了她头发的女人,活着时就是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晒干了当干鱼到兵营去卖的。要不是害瘟病死了,这会还在卖呢。她干那营生也不坏,要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子嘛。你当我愿意干这坏事,我不干就得饿死,也是没有法子呀!我跟她一样都没法子,大概她也会原谅我的。”
家将把刀插进鞘里,左手按着刀柄,冷淡地听着,右手又去摸摸脸上的肿疮,听着听着,他的勇气就鼓起来了。这是他刚在门下所缺乏的勇气,而且同刚上楼来逮老婆子的是另外的一种勇气。他不但不再为着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问题烦恼,现在他已把饿死的念头完全逐到意识之外去了。
“确实是这样吗?”老婆子的话刚说完,他讥笑地说了一声,便下定了决心,立刻跨前一步,右手离开肿疱,抓住老婆子的大襟,狠狠地说:
“那么,我剥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嘛。”
家将一下子把老婆子剥光,把缠住他大腿的老婆子一脚踢到尸体上,只跨了五大步便到了楼梯口,腋下夹着剥下的棕色衣服,一溜烟走下楼梯,消失在一片沉沉的黑夜中了。
【注】罗生门,正名叫罗城门,日本平安时期都城(即现在的京都)南面的正门,和北面的朱雀门相对,是高大的双层城门。今已不存。选文略有删改。
下列对这篇小说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两项是(4分,两项都对得4分,答对一项得2分,有错项得0分)
A.小说通过描绘乱世中一位被主人解雇的家将的内心由挣扎到堕落的全过程,深刻地批判了人类在利己主义思维主导之下所展现出的阴暗内心和丑恶现象。 |
B.家将刚一看到老婆子拔死人头发时,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说明这时的他内心还善恶分明;等到老婆子诉说完遭遇,他虽无比同情,但还是坚定了“当强盗”的决心。 |
C.卖干鱼的女人是老婆子作恶的借口,老婆子又是家将作恶的借口,这仿佛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人的恶造成了整个社会的恶,也摧毁了整个社会的“善”。 |
D.作者曾多次提到了家将脸上的“大脓疮”,每次看似相同却又不同,这几次描写都与当时家将的内心变化有关。“大脓疮”仿佛暗示着家将内心的罪恶想法。 |
E.作品心理刻画细腻入徽,情节设计巧妙,对是非曲直有明确的判断与评价,体现了作家在艺术创作上高超的文学造诣和“客观的零度叙事”的艺术风格。
小说第二自然段的环境描写有何特点?并请简要分析本处环境描写的作用。
芥川龙之介善于渲染人物的心境涟漪,家将在善恶之念的转换过程中有怎样的“心境涟漪”?结合文本分析。
“是饿死还是当强盗”,家将最终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事关善恶的生死抉择该如何对待?请结合文本,联系实际,谈谈你的看法。